暮春的雨丝缠绵不绝,将孤城废墟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里。*6′1·看~书,网· ?免\费\阅?读\空气湿冷沉重,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草木浸水的青涩,还有从城西临时医棚里飘来的、浓得化不开的当归药味——那是朱嬷嬷守着陶罐熬煮伤药的气息,豆豉的底味被苦涩的药香彻底覆盖。雨滴敲打着残破的瓦檐、新糊的窗纸、以及城外那片刚刚引水灌溉过的坡地,发出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的声响。
白宸立在书库残存的半截门廊下,竹青长袍的下摆已被檐角滴落的雨水洇湿成深黛色。他手中攥着一卷刚由快马送抵、字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的军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冷的湿气透过薄薄的纸张渗入掌心,带来刺骨的寒意。军报上,寥寥数语勾勒出西秦故都的惨状:王陵被叛军掘毁曝尸,宗庙付之一炬,象征西秦王权的玄鸟旗被践踏在泥泞之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萧明凰裹着那身雪白狐裘、立于城头眺望西秦方向时的侧影,那双天生含媚的眼眸深处,藏着旁人无法触及的孤寂与荒凉。
“主上…” 叶承云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从身后传来。他青衫湿透,紧贴在身上,袖口那缕槐花蜜香被雨水和浓重的泥腥味彻底吞噬。他左手托着的黄铜算盘沾满泥水,拨动算珠的第三指僵硬地翘着,指尖冻得发青。“北城…新筑的堤坝又被冲垮了一段,刚移栽的秧苗…” 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雨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白宸的目光从军报上移开,投向庭院深处那扇紧闭的房门。那是萧明凰暂时的居所。空气里除了雨水的湿冷,还隐约飘散着一缕极其淡雅、却与这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冷香——那是独属于她狐裘内熏染的香气。此刻,那香气似乎被浓重的药味和湿气压抑着,变得若有若无,如同她此刻的存在。
“知道了。” 白宸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将那卷冰冷的军报随手递给叶承云,“堤坝的事,让崔璃带工坊的人去看看,用上次引渠剩下的齿轮桩基加固。秧苗…能救多少是多少。” 他转身,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路,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脚下的积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碎裂又重聚。
推开房门,一股更浓郁的当归苦香混合着女子身上特有的冷香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门外的湿冷雨气。室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朱嬷嬷佝偻着背,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碗刚熬好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浓黑药汁,从粗陶罐里倒入一只白瓷碗中。*天~禧?小¢说/网` ,首¢发*浓稠的药汁在碗沿挂壁,散发出令人舌根发苦的气息。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忧虑,围裙上浓重的豆豉味此刻也被药味掩盖。
钟离无声地侍立在一旁阴影里,断指的手拢在袖中。他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木桶,桶内盛着从檐下接来的、清澈的雨水。他浑浊的目光落在药碗升腾的热气上,又迅速移开,仿佛那热气灼痛了他的眼睛,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每夜用雨水煮茶祭奠旧主的习惯,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萧明凰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陈旧锦垫的软榻上。那身从不离身的雪白狐裘,此刻松垮地裹着她,往日里流转着华贵光泽的皮毛似乎也失去了生气,黯淡地垂落着。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妖异红梅。往日顾盼生辉的眸子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微微颤抖。染着鲜红豆蔻的指甲无力地搭在狐裘柔软的毛领上,指尖微微蜷曲,透露出身体深处难以言喻的痛苦。她似乎在昏睡,又似乎被某种剧烈的痛楚拉扯着,无法真正安宁。每一次细微的喘息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惊弓之鸟。
白宸的脚步顿在门口。他看着她。这朵昔日艳冠群芳、以媚骨杀人的西秦罂粟,此刻在病痛与家国噩耗的双重摧折下,褪去了所有锋利的伪装,露出了内里最脆弱的花蕊。油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侧脸柔美却脆弱的线条,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沾湿了鬓边几缕乌黑的发丝。她耳后那颗只有说谎时才会无意识去摸的、极其微小的红痣,此刻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公主…药好了…” 朱嬷嬷端着药碗,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哽咽,凑近软榻。
就在这时,萧明凰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猛地睁开!那双眸子,不复往日的波光流转、媚意天成,里面翻涌着猩红的血丝,如同冰封的湖面下骤然裂开的血色纹路!痛苦、惊悸、还有一丝濒死野兽般的疯狂!她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