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赵匡胤,近在咫尺的时候,看清楚了,这个男人正是想象中的相貌气概。
肌肤黎黑,风霜处处的脸孔,谈吐之时却发现他不过比自己大了五岁而已。粗糙而厚实的身躯,与明黄衣冠如此不符——甲盔,银刀,还有汗血宝马也许适合这个高大的男人。哦,不对,这位新君,天子。
旁边,几乎和主位相平的位子上坐着赵光义,新君的同胞弟弟。
胤、义,如此相近的名字,如此契厚的兄弟——
面上的风霜类似,气吞万里的豪迈也类似,两双精沉的眼睛,打量着怯懦的俘虏。
简单的酒宴,充做欢迎,赐予了金银,府邸,奴仆。
李重光,被那两双仔细评估、衡量、探究的眼睛看的,几乎脱光了衣服、扒掉了皮、刻开了骨头……
“听说违命侯以填词出名,能否填制新词,弹唱助兴?”这样微笑着说的赵光义黑色的眼睛里有种李重光从来没有见过的戾狠——不怀好意,那笑和那话语。刺过来,刀一样。
——词是没有问题的,就好象自己闲暇的时候会唱一首新曲,自己填词的时候就好象韵字会自然而然跳到心胸之间——可是,此时的自己,能填出欢歌乐语的字词吗?
将从前做的一首在庭前写了出来,随侍的宫女里有名叫胡二娘的,数来歌喉最好。
琵琶叮咚,吟唱欢愉的华丽词藻,娓娓而出……
李重光这个人的嘴里,满是涩苦。
可是苦并没有到此结束。
酒宴并非只有三人,新朝的所有臣子,夹杂着李家旧有的臣子,带来的降臣,所有的脸他都没有仔细的去看,只希望,尽快的结束这个连笑都敷衍着的会面。
一曲终了,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吧?酒尽,歌完,人疲惫。
还是赵光义,义这个字比胤读起来更清淡,可是他的人……戾狠……如鹰如豹,无人束缚一般的自在狂放……他笑着,这样开口:
“关于违命侯,江南以前流传过一个传言,不知道确实不确实,还请证实一下。”
“王爷请问……”只能恭敬回答。
“民间传言,你母后只有你一子,所以从小在脚腕上套上一只金镯——长年之后一直未去……是不是真的?今天可以让我与皇兄一辨真伪了!”
——传言其实有真有假,身边跪下来太监,几乎是逼迫着,脱去鞋袜……
不事辛苦,不登鞍马,不踏尘嚣的足,有着女子般的纤弱细白,右脚的足踝,套的是一只玉镯。江南并未产良玉,北疆的和田美玉,如脂而温润,至年幼时就套在足上的白玉镯,长久的束缚,人不提根本想不起、感觉不到、如生在身上的附属品,体温和血肉身躯的热力,那只镯子的白脂质地上,缠满了赤红的细纹——
“这就是,传闻中的血丝玉吗?”赵匡胤,新帝的声音并不冷,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让人放松警惕,以为他是个温厚之人的……
“真是世上罕有,不知违命侯可否割爱啊?”
李重光为这个明显不可能的要求愣了一下,只能裸着那只脚回答:
“此镯……是臣年幼的时候所佩,现年岁已大,肢体粗横,无法完整褪下了……”
“呵呵……那很容易啊!”简单而大声的抢白,锐利如豹的赵光义笑道:
“将你的右脚砍下来不就得了?!”
——什么?!
李重光变了脸色的刹那,酒宴上下死寂一片。
南朝的旧臣面上悲愤惨白,新朝的诸臣则冷冷晒笑,说出这话的赵光义,微微颌首不发一语好象在赞同的赵匡胤……李重光,瞬间鲠咽,动弹不得。
也是啊,如果不杀了投降的旧君,就是将其变成个废人,再无反叛的可能……
这样做,本来就是残暴的为君之道啊!
“王爷!”抢过这一片空白和窒息的人跪在了当庭:“违命侯已是阶下虏臣……王爷如此,让我等旧臣如何自处?”
宋祁……
何苦呢?
宋将军……知人之恩当报虽是无错,可自己的性命你难道不要了?
李重光,这种苦到应该泪落的时候,却无泪。
宋将军……又何必呢!
无人敢说话的南唐旧臣,冷笑看戏的新朝众人,只能垂泪的降臣,却是那个自己朱笔放过大小七十二口家人的宋祁,这样的出来说了一句话——
“呵呵,王弟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天色也不早了,诸卿